《論語別裁》樊遲問「知」「仁」

南懷瑾講述

 

樊遲問仁。子曰:愛人。問知。子曰:知人。樊遲未達。子曰:舉直錯諸枉,能使枉者直。樊遲退,見子夏曰:鄉也,吾見於夫子而問知。子曰:舉直錯諸枉,能使枉者直。何謂也?子夏曰:富哉言乎!舜有天下,選於眾,舉皋陶,不仁者遠矣;湯有天下,選於眾,舉伊尹,不仁者遠矣。

樊遲問什麼叫仁。孔子說,能夠愛一切人就是仁。樊遲再問什麼叫智慧。孔子說,能夠了解任何人就是智。但是這是針對樊遲的程度而言。結果,樊遲對於孔子的答復,還沒有通達,未曾徹底了解。孔子便更引伸地說,你還不大了解,我再告訴你,假如做一個領導人,把正直的人提拔起來,而對邪曲的人先擱置起來,這樣直道而行,就可使原來邪曲的人,也變成為直道之人了,壞人也會變成好人了。

可是樊遲還是沒有懂,退出之後,便來看子夏。子夏在孔子的學生中,也是較為突出的一個,孔子死後他在河西講學。戰國後其中很多人物,都是子夏的學生,所以樊遲不懂,又去向這位孔門的高材生討教。「鄉也」的鄉,後來寫作「向」,是「剛才」,「前些時」的意思。

樊遲說,我剛才問老師什麼是知,老師說「舉直錯諸枉,能使枉者直。」這是什麼意思?子夏一聽樊遲的話,就說,老師所講的這兩句話,內容太豐富了,包涵的意義太大了。子夏為了使這位同學有更具體的了解,就舉歷史的故事來講給他聽他說舜當了皇帝的時候,在許多人中間,選拔了皋陶做助手,管理行政、司法。皋陶一做了他的助手以後,天下便沒有冤枉的事,壞人都遠離了,變好了,大家都心存厚道了。

說到這裡,想起一個與皋陶有關的著名故事,宋朝蘇東坡當年考功名時的論文,便是《刑賞忠厚之至論》。主考官是梅聖俞,他和歐陽修都是了不起的大學問家。歐陽修有一副名聯說:「書有未曾經我讀,事無不可對人言。」他一生作人,胸襟坦然,所以說「事無不可對人言」,一生沒有什麼缺德的事,任何話都可以對人開誠佈公。

而上聯看起來謙虛,實際上牛皮吹得很大。他說天下那麼多書,也有我沒有讀過的。換言之:他讀的書真是夠多的了。這次考題梅聖俞出的《刑賞忠厚之至論》,依當時制度,政治司法都論在一起的。蘇東坡知道這位考官學問很好,那時他還年輕,又很調皮,存心要把考官考住,讓考官不懂,於是在文章中有一段引用:「當堯之時,皋陶為士,將殺人。皋陶曰:殺之!三。堯曰:宥之!三。故天下畏皋陶執法之嚴,而樂堯用刑之寬。」藉以說明古代判人罪刑,存心如此忠厚。

梅聖俞看了蘇東坡這篇文章,非常激賞,認為很好,於是錄取。只是這幾句話所說的典故,沒有看過,不知道出自哪一本書。放榜以後召見了蘇東坡,便問東坡,文章中這個典故出自哪裡?東坡答道:「想當然耳。」梅聖俞才知上了當,這是蘇東坡的調皮故事。也有人說,上當的是歐陽修。

回到本文,子夏舉的第二個歷史例子是說,到了商湯的時候,舉用伊尹。我們都知道伊尹是古代的名宰相,與後來周朝的薑尚齊名。伊尹被商湯提拔時,還正在當廚師。因為有伊尹,所以有商湯的天下。

在上古歷史中,第一流的大臣,並不是靠學歷年資慢慢升上來,然後到六十多歲退休。只要是人才,一下子就上去了。當然後世法治社會又是另外一回事,與創業時用人的原則是要有所不同的。

從古今中外的歷史,我們可以看出,做事業是要人才去做的,而人才並不是學歷資歷可以限制的。所以商湯舉伊尹出來,則「不仁者遠矣」。他舉這些例子,就是告訴樊遲什麼叫作「舉直錯諸枉」。換句話說,是子夏引伸孔子這兩句話,告訴樊遲,無論如何,作人處事要用正人,用品格、才能、道德好的人,提拔這樣的人,自然就行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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