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論語別裁》夢幻空花非真無
南懷瑾講述
怎麼轉到積極的呢?我們前面說過,生命的本身像大海一樣,我們現在生命活著的一切作用,不過是這個本性的功能所起的現象。就好比一個浪頭過去,又一個浪頭過去一樣。雖然這個浪頭是無常的、斷續的。但是,有一點要注意,能起這個浪頭的,是整個的海水。等到風氣浪靜,海水還是海水,沒有變。
這一切變化中間,有一個不變的。就如剛才的比方一樣,我們的思想,一個念頭、一個念頭過去了,是無常的,把握不住的。我想「是」,於是「是」過去了,可是我要再想,它還是能夠來的。那麼這個不變的東西究竟在哪裡呢?要找它,就是窮究那個生命的根本,和宇宙那個生命同體的,那個根本的東西。找到了那個東西,會發現自己生命的本身一片大光明。所謂「光明清淨」四個字,是形而上本體的境界。
我們拉回來講,孔子的「克己復禮,天下歸仁。」也是講這樣一個東西。大光明法的原則大概如此,理論還多得很。至於說我們如何才能做到身心隨時隨地進入大光明境界裡去,那是另外一套方法。但方法離不開原則,如果我們真能進入這個境界中,對於生死之間,看得就如文天祥所講的「脫然若遺」。對於現有的這個生命,死去或活著,看起來是一樣的,沒有什麼分別。
因此,我們有時講佛學提到,許多人誤解了佛學的用詞。如在佛學上經常看到「夢幻空花」這句話,在文學上看來很美,世界上一切的感情、人事等等就是這四個字。從這四個字的文學表面看,以為什麼都沒有。但不是沒有,「夢幻空花」形容得非常好,不能說是沒有。這就是哲學了。
當一個人在夢中,如果說「夢沒有」,這句話不見得能成立。當我們在夢中的時候,並沒有覺得夢是沒有。所以在夢中的時候,傷心的照樣會哭,好吃照樣在吃,挨打照樣會痛,這就不能說在夢中的為「沒有」,當他在夢中的時候是有的。一個人在作夢的時候,不管在作什麼夢,千萬不要叫醒他,否則就是大煞風景。即使他夢中覺得痛苦,而痛苦中也有值得回味之處,這也是他的生活,何必叫醒他?(一笑。)
我們知道夢的現象,是在睡眠裡頭所發現的,感覺到的,醒來以後,自己一笑,說作了一個夢,是空的,那是閉著眼的迷糊事,張開眼睛,夢就沒有了。事實上,我們現在張開眼睛在作夢。試把眼睛一閉,前面的東西就沒有了。白天張開眼睛,心裡構成了活動,也在作夢,並沒有兩樣,現在閉上眼睛,馬上前面的東西看不見了,如夢一樣,過去了。昨天的事情,今天一想,也過去了,很快的過去了,那也是一個夢,很快的夢,和一張開眼就沒了,在心境上是完全一樣的。所以夢中不能說它沒有。
再說「空花」,虛空中的花朵,怎麼看得見?人把眼睛一揉,可以看到眼前許多點點,那些點點本來沒有,是揉出來的。可是在視覺上是看到了。拿生理學、醫理學來講,因為視神經被摩擦,疲勞了,充血壓迫刺激以後,起了幻覺,雖然是幻,但卻實實在在看到了。
剛才提到大光明法,就說了這麼些拉雜的理論,把這些理論溝通之後,大概可以領略如何修養大光明法的功夫了。還有其他很多的方法,如學催眠術,現在也變成科學了。實際上以我們中國佛學、道家的立場看來,那還是旁門左道。外國人說它是科學,大家就說是科學;如果我們中國人來講,講死了也沒有用。這真是怪得很,也是這一代文化的怪現象,我們應該注意的。
催眠術本來是印度的瑜伽術所演變。凡是練催眠術的人,第一步訓練,是利用水晶球或人造水晶球、水銀球,眼神注視球上的亮光,思想意志集中在球面亮光上,什麼都不想,歷經幾個小時,紋風不動,非常的困難。這個訓練完成以後,使他忘掉了自己,忘了身體,也忘了感覺。他的精神意志和這點亮光,完全合一了。用這股精神力量,可以影響到物質。
在中國過去早就有了,如夜里黑暗中可以看見東西。以前習武的人都要練,夜晚在一個門窗緊閉的黑暗房間中,點一支香,蹬好馬步,注意香的那點火頭,眼睛定住不能眨。練久了,香頭的光慢慢會擴大,擴大到全室有光。最後不點香了,在黑暗中仍然看得見東西。
拿現在的生理學,就很難解釋。當然也有的練壞了,我曾看到過一個人,練得黑眼珠子凹進去,眼白凸了出來,但他非常有信心,再練三個星期又恢復了。以前武功練劈劍,手裡執一柄劍,肩、肘兩關節不准彎,和寫毛筆字一樣,就是運動手腕部分的關節向下劈。也是點一支香,在暗室中把香頭劈成兩半而火不熄。然後握一把豆子在手中,往空中拋出一顆,用劍劈成兩半。
到了這個程度,才可以學劍。再配上心、眼、手、法、步,要費很多功夫。然後練到眼睛不動,而對每一根竹竿的動態都看得很清楚。第二步用水潑眼,眼睛動都不動,這就是功夫。
為什麼講大光明法,講到這些東西?這些也是大光明法中練法的小術之一。文天祥遇到的這個異人傳他是哪一路,我們不知道,不過,可以斷言不是這些小術。他的確是得了大光明法的心傳,對生死看通我們所以說了這許多,就是前面「克己復禮,天下歸仁。」這個觀念引出來的。可是要做到「克己復禮,天下歸仁。」很不容易,所以顏回又問了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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