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論語別裁》謙謙君子的冉求
南懷瑾講述
求,爾何如?對曰:方六七十,如五六十,求也為之,比及三年,可使足民;如其禮樂,以俟君子。
冉求說話的態度謙虛多了,他說只要方圓六七十里的一個小小的國家交給我,或者更小一點的國家讓我來治理,花上三年的時間,我可以使這個國家社會繁榮,國民經濟發達,全民進到康樂的境界,這是我可以做得到的。
「如其禮樂,以俟君子。」但是社會的經濟充足了、富裕了,還不一定建立起良好的文化來,而對於文化根基的建立,這種重大艱鉅的事情,就只好等高明的人才來著手了。這是冉求的謙虛詞,也是他的老實話。
這節書有兩個觀念:
首先,一個文化的建立,的確是不容易。不說大事,就拿小事來說,我過去寫了一些學術性的東西,後來想把幾十年的人生經驗,我見我聞,寫一部小說,就是寫不出來。新體小說、舊體小說都寫不出來,寫寫又撕掉,像現在擁有很多年輕讀者的作家,我當面稱讚他們,他們真是行,我就無法下筆。
所以不要輕看了小說,有許多人都是眼高手低,隨便批評別人的作品,自己卻寫不出來,所以一個文化的建立真難。據我的了解,真是所謂的「十年樹木,百年樹人。」要培養一個人才,是要很長的時間的。
我曾說過溥儒的畫好,是清朝入關又出關之間三百年培養出來的。他在宮廷中所看到的那許多名畫,這是別人辦不到的。其實他的字比畫更好,他的詩比字又要好,這都是別人學不來的。
李後主的詞我也說過,像他的《破陣子》那闕詞:「四十年來家國,三千里地山河,鳳闕龍樓連霄漢,玉樹瓊枝作煙蘿,幾曾識干戈。一旦歸為臣虜,沈腰潘鬢銷磨,最是倉皇辭廟日,教坊猶奏別離歌,揮淚對宮娥。」
的確是好詞,讀來令人感嘆,但裡面每一句話都是他的生活經驗,是他的真感情、真思想。由他寫來,非常容易。如果不是一個做了皇帝又變成臣虜的人,誰能寫出這樣的詞來。這是在文學方面的情形,由文學的培養,我們可看到文化建立之難。
其次,我們看看管子的高見「倉廩實則知禮節,衣食足則知榮辱。」這句話放之於全世界,無論古今中外,都是站得住的。所以談中國政治思想,離不開管子。再者,透過這兩句話,可知社會國家的富強、教育文化的興盛,要靠經濟做基礎的;要衣食富足了才會知榮辱,倉廩充實了才禮義興。所以有人說,最大的是窮人,連褲子都沒得穿了,拼命都不在乎,還怕什麼?有地位有錢的時候就怕事了。就是這兩句話的道理。
可見文化的建立,要靠經濟作基礎。從冉求這句話裡,我們可以看出他深懂這個道理。所以他說,一個小國家交給我去幹三年,我可以使他經濟基礎穩定,社會政治穩定,至於文化的建立,則要「以俟君子」。這就還要等一段時間,乃至要請比我更高明的人來。這是他的謙虛,也是他的真話。
冉求已經報告了,孔子又問公西華:
赤,爾何如?對曰:非曰能之,願學焉。宗廟之事,如會同,端章甫,願為小相焉。
公西華這個人,在上論中已經提到過,孔子說他「束帶立於朝,可使與賓客言也。」他可做一個很好的外交官,衣冠整齊,生活從來不馬虎,儀容很端肅,應對之間很得體,是一個標準的外交官。他在這裡表現的也是外交官的風度,一開口就是外交官的口吻,與眾不同。
(這段《論語》,實在是很好的文學作品。)
他說,老師,我是一無所能,不過願意跟著學習就是了。這裡三個人講話,表達不同。第一個子路「率爾對曰」,咚咚就講出來了,就幹了。輪到冉求就謙虛了:「小一點的地方……。」問到公西華就說:「我並不是說我有才能,我很差,不過願意學習。」學習什麼呢?「宗廟之事」,這裡宗廟就代表了國家。以前是宗法社會,每一個國家的社稷以宗廟為像徵,所謂宗廟之事,就是國家大事。
「會同」,開大會。等於說現在開國民大會,或者立法院會、行政院會。「端章甫」,大家都穿上禮服,很有禮貌。「願為小相焉」,輔相是一位很好的幕僚長,或者等於國民大會的秘書長。公西華對孔子說他可以去學習,慢慢在工作中求取經驗,以便做到這個程度。可是一位優秀的國民大會秘書長可不容易作,一個重要會議中的小相,是很不容易作好的。小相就是總務人才,也就是宰相才;真正的好總務,就是宰相,像蕭何就是最好的總務人才。歷史上的這類人物是屈指可數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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