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論語別裁》凡聖之分

南懷瑾講述

 

下面再引用孔子自己的話,說明作學問的道理:

子曰:若聖與仁,則吾豈敢。抑為之不厭,誨人不倦,則可謂云爾已矣!公西華曰:正唯弟子不能學也!

中國文化,在三代以後,便建立了一個作人的最高標準,就是聖。和印度的佛、中國的仙、西方文化的神,差不多同一個觀念。聖之次為賢,賢者也就是君子。再下來是仁者。過去老一輩的人寫信給朋友,尊敬對方的人平時,往往稱呼「某某吾兄仁者:」或「某某仁者:」對平輩、晚輩、長輩都可以用,這是很尊敬的稱呼。

所以孔子說,聖者的境界與仁者的境界,這種修養我怎麼敢當?實在沒有達到,那高得很,我還差得遠。不過雖不是聖人,不是仁者,我一輩子朝這條路上走,總是努力去作,而沒有厭倦過。至於學問方面,我永遠前進努力,沒有滿足或厭煩的時候;我教人家,同樣沒有感覺到厭倦的時候,只要有人肯來學,我總是教他的。只有這兩點,我可以說是做到了。他的學生公西華聽了說,老師!這正是我們做學生的,一輩子也無法學到的地方。

這節話在文字上是如此寫,如果以邏輯的方法推論,孔子這樣,就正是聖人與仁者在行為上的境界。「為之不厭,誨人不倦。」實在不容易做到。就是說自己求學,永遠沒有滿足,沒有厭倦,只求進步;不管今天,只有明天,今天成就不自以為是,再向前走;任何事業,都如此「為之不厭」。教人家,有人來請教,知無不言,言無不盡,不會說同一個問題有人問了三次,第四次還來問就覺得討厭;不會有厭惡此人,乃至不願再教而放棄他的心理。否則就不算有仁慈之心。

不但是學問如此,就是做事、做領導人,都應該如此「為之不厭,誨人不倦」。就是這兩點,的確我們一輩子都做不到。老實講,我們有時候作人作得自己都討厭起來。例如古人所說:「富嫌千口少,貧恨一身多」昨天和年輕學生一起吃飯的時候,看他吃麵都好像很厭倦的樣子,但又不是有什麼心事。

問他對活著有什麼想法?他說覺得活著無所謂,死了也差不多。我說他心情太落寞。這和體能也有關係,因為他體能是太弱了一點。但在我個人與人接觸的經驗,常常發現有些人,他的心理覺得活著與不活著是一樣。有些人甚至厭倦於活著,尤其到了「富嫌千口少,貧恨一身多」的地步。

一個人窮了,覺得自己都是多餘。因為一天忙到晚,只不過養活自己身上幾十斤肉而已,結果覺得這幾十斤肉都很麻煩,懶得去養活它。因此「為之不厭,誨人不倦」這兩點表面看很容易,做起來很難,尤其當年紀大的時候更不易做到。而孔子講這兩句話的時候,年紀已經很大了,當時的人都已經稱他聖人、仁者。但孔子一直到死的時候,始終還在救世救人的目標上努力去做,這就是聖人的表徵。

孔子曾提到過好多種聖人,在這裡我們看孔子,乃是聖之時者。所謂時者,不是說孔子時髦,時髦是後世才出現的名詞。這個「時」是說孔子隨時跟著時代走,不落伍,隨時在進步,隨時曉得變,所以說他是聖之時者。他一生的努力,都朝這個方向,因之他這個做法,叫做「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」。

在當時他知道這個時代是挽救不了的,可是他並不因此放棄他應該盡的責任。這就是我們無論對自己的人生目標,或對自己的事業,必須反省的地方。普通人都把一時的成就看成事業。但了不起的人,進入了聖賢境界的人,所努力的則是千秋、永恆的事業。孔子所努力的就是千秋事業。

下面便是這一篇結論的開始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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