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論語別裁》傳統歷史上的精神堡壘

南懷瑾講述

 

這個又轉到另一個文化問題:

哀公問社於宰我。宰我對曰:夏后氏以松,殷人以柏,週人以栗。曰:使民戰栗。子聞之曰:成事不說,遂事不諫,既往不咎。

宰我是孔子的學生,他白天睡覺,挨了孔子的罵。這個問題,等下面講到的時候再討論。

魯哀公問社。什麼叫社呢?這裡的社就是社稷的簡稱,有形的社稷壇,過去國家的首都建有社稷壇,就是代表國家和天人之間的象徵。我們現在社稷的精神像徵,譬如過去在南京到中山陵謁陵獻花,幾十年來,我們還沒有完全正式確定這個精神的代表,最近又好像有外賓到國父紀念館致敬了。

相對的,假定我們去國外做國民外交,或者負了國家外交任務出去,這一點要特別注意。到別的國家,就要隨他們的禮俗,到他們所尊奉的地方行禮。這是古今中外不移的禮貌,也是現代國際上外交的禮貌。像當年西方英雄拿破崙,當他到每一個地方,即如信奉伊斯蘭教的國家,他也要到伊斯蘭教教堂行禮。這點他實在很聰明。

同時我們再看到一點,從十七世紀末葉開始,印度由英國的東印度公司統治,英國並派了總督駐在印度統治。英國人也深懂這套手法。所以有人說英國人專門研究老子,因為老子的政治手法很高明。英國總督出門,看到印度的婆羅門教(印度在宋以後沒有佛教了,那時起佛教已經完全移送到中國來,印度人保留只是穿白衣的婆羅門教),總督立即停車,下來站在路邊合十,讓婆羅門教士先過去。這就是說尊敬一個地方的民間信仰,對於他的工作很有幫助。這是由社講到社稷的精神而牽涉到的附帶問題。

現在回到本文,哀公問宰予,社稷壇與歷史文化演變有什麼關係呢?宰予告訴他夏朝社稷壇上栽的是松樹,殷朝栽的是柏樹,周朝栽的是栗樹(有如現在的國花,是國家的標誌。)不過他說栗樹栽得不好,栗樹使人看了會害怕,戰戰兢兢。

宰予後來回到孔子這裡,報告見哀公的問答,孔子聽了以後就感嘆了。就周朝而言,孔子覺得文王、武王在各方面都沒有錯,只在這件事上還不大妥當,但對前輩的聖人,不好意思多加批評,所以他說已經既成事實,再說也沒有用。對人與人之間相處來說,既成事實,勸也勸不轉來了,過去了何必追究呢?

孔子這番話,雖然看起來是對歷史的一個寬恕,實際上透過這個寬恕,表明了孔子認為周朝的這件事是有問題的。這是怎麼說的呢?因為社稷壇種的樹,就像是一個民族文化、國家精神的標誌。如日本人以櫻花為國花,雖然很爛漫,但總是開得不長久;其他各民族、國家也都有標誌。宗教方面也不例外。基督教的十字架,佛教的蓮花。

再看歐洲人的標誌用猛獸,有虎、有獅;印度人用的是飛禽;美國人用老鷹,也不太好;中國文化則用龍,龍是水、陸、空三棲的東西。對於文化的標誌,我們要特別注意選擇決定,但有時有人漫不經心就定了。

過去有一位朋友,想把台北市成為杜鵑城。後來在一次宴會中碰面,說起此事,好在他的杜鵑城沒做成,否則我第一個反對。因為杜鵑是亡國之花,又名杜宇;也是鳥名,又名子規,又叫望帝。唐人的詩所謂:「望帝春心托杜鵑」,有一個神話故事,上古時蜀國亡,蜀國的太子傷心而死,精魂不散,變成杜鵑鳥,晝夜啼哭,淚枯血出,滴在花上變成杜鵑花。

這一些事,和《易經》的讖諱之學也有關係的。許多看起來不相干的事,有時候關係很大,尤其研究國家的歷史文化,不能不注意,孔子對於這件事情也是很注意。不過他也只好說「 成事不說,遂事不諫,既往不咎」了。所以我們將來在處事的時候,必須注意這些事情,這也是學問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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