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論語別裁》劉備上了曹操的當

南懷瑾講述

 

在軍事思想上,大家都知道「萬眾一心」以及「運用之妙,存乎一心」這兩句。大家對它的解釋也各有不同的見解。有的人解釋成「千萬雄師千萬心」,那就不太好了,最好的主帥在這情形下也沒有辦法,這就是思想問題,思想一定要集中。「運用之妙,存乎一心」,是岳飛所提出的。

現在我們如果解釋為主帥心計的變通,所謂「山人自有妙計」,那就更糟了。我們研究起來,岳飛這句「存乎一心」的「一心」,就是「萬眾一心」的意思比較恰當。那麼「居其所而眾星共之」就是這個道理。

其次,我們知道,儒道兩家的思想,在秦漢以前並不分家。大家都知道,老莊道家的思想講「無為而治」,有些講道家「無為而治」思想的人,都解釋為在上面領導的人,什麼都不管,就是「無為而治」。這完全搞錯了,道家沒有這個說法,是「無為無不為」。所謂「無為而治」是治其機先,看起來是沒有事。譬如說,一個領導的人,一個主持的人,對任何一個方法,一開始你就要先透析它的流弊,毛病出在哪裡,先找到病源,把它疏通了,再不會出毛病,然後才能無為而無所不為。

講到這裡,說一個笑話,當年抗戰期間,有一個朋友在一個行政督察專員公署當保安副司令,他差不多天天都在外面剿匪,我問他:「你們地方上哪來這麼多土匪?」他怪我一天到晚留心天下大事,連鵝毛扇都不去拿,不會當軍師。我問他這話是什麼意思。他說:「如果把土匪都剿完了,我們怎麼辦?」我說你們原來是這樣幹的。他說:「不是我們要這樣幹,是鄰縣要這樣幹,把土匪趕來趕去,剿的次數多,功勞多,他們要這樣幹,那我們又有什麼辦法呢?」也有人說劉備是曹操培養出來的,假如他不培養一個劉備,就不能挾天子以令諸侯了。

天下事原來如此。現在講這樣壞的一個故事,以解釋這個道理——這種無為而治,實在是太不道德。我們在政治學上,軍事學上的政治思想中,都看得出來,所謂「為大將者無赫赫之功」,這句話在軍事思想上的意義,是所謂「不戰而屈人之兵」。只要大將在那裡,敵人就怕了,不敢動了,仗就打不起來了。這當然是了不起的。假如是一個普通人有赫赫之功,又是另外一件事了。所謂無為的道理,大致的要點也在此,孔子講道德的政治,就是這一個道理。

為什麼孔子老是提到這一類的東西呢?古人對中國歷史研究的方法,有一句話叫「經史合參」。什麼叫經呢?就是常道,就是永恆不變的大原則,在任何時代,任何地區,這個原則是不會變動的。但不是我們能規定它不准變動,而是它本身必然如此,所以稱為「經」。而「史」是記載這個原則之下的時代的變動、社會的變遷。

我們要懂得經,必須要懂得史。拿歷史每個時代、每個社會來配合。這樣研究經史,才有意義。譬如孔子說的「為政以德」,表面上看起來,好像是一則刻板的教條。其實不是的。我們讀歷史就知道,孔子出生的那個時代,我們後世稱它為「春秋時代」,就是西周與東周之間的時代,孔子寫了一本書叫作《春秋》,後來「春秋」成了歷史的代名詞。

在孔子前後,有人寫了歷史,都稱春秋。中國文化中為什麼把歷史稱為「春秋」而不稱為「冬夏」呢?照理冷就是冷,熱就是熱,稱冬夏也無不可。有人說因為春秋第一句話「春王正月」——後世把「春王正月」讀成一句話,是讀錯了。所以我們再三講,讀古書要注意的,因為那時候還沒有紙筆,文字要用刀刻在竹簡上,很艱難,所以往往一個字就代表了一個複雜的意義。這個「春」是春季;「王」是中央政府,是周朝;「正月」是周朝所行月令的正月;而成為「春王正月」——以此來解釋歷史所以稱作春秋的原因,這是不對的。

剛才提到,中國文化發展得最早的是科學,而科學中最先發展的是天文,講世界科學史,乃至講科學,一定先研究天文。要講天文,則中國的天文,在三千年以前就發達了。在全世界而言,是一馬當先的。講天文又必須講數學,而中國的數學,六千年以前,也很發達。這方面等將來有機會談到《易經》的時候,再討論它。

中國的文化是自天文來的——我們知道一年四季的氣候是不平均的,冬天太冷,夏天太熱。講晝夜,白晝在冬天太短,在夏天太長,都不平均。只有春天二月間和秋天八月間,「春分」「秋分」兩個節氣,就是在經緯度上,太陽剛剛走到赤道中間的時刻,白晝黑夜一樣長,氣候不冷不熱很溫和,所以稱歷史為春秋。

這就是中國的歷史學家,認為在這一個時代當中,社會、政治的好或不好,放在這個像春分秋分一樣平衡的天氣上來批判。拿現在的觀念來說,稱一下你夠不夠分量,你當了多少年皇帝,對得起國家嗎?你做了多少年官?對得起老百姓嗎?都替你稱一稱。歷史叫作「春秋」就是這個道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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