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孟子旁通》第77講 經濟、文化、道德的連鎖關係

南懷瑾講述

 

司馬遷引《周書》的話,並舉出齊國姜太公和管仲的例子,說明經濟財富對政治功業的重要以後,又引用「倉廩實而知禮節,衣食足而知榮辱」這兩句名言,討論財富和德業的關係,提出「禮生於有而廢於無」的主張。因為禮節、仁義這些德性,是以安定的生活與財富為基礎的。一個君子富有了,就更樂於行善積德;而普通的人有了財富,也就安守本分,不會作奸犯科。

接著他又把財富比作高山大澤,把品德比作山澤間的生物。水深了,自然有魚,山高了,各種獸類自然繁殖其中。溝裡水淺是養不活魚的;小山也隱藏保護不了大的獸類。換句話說,貧窮就難有高超的道德修養,也難做出對人有益的善行。所以,有了財富,才能發揮出仁心義行。一個人有了錢,如果再得權勢,就更容易彰顯善舉。反之,既無勢力,又無錢財的他鄉遊子,自身難保,更何況其他。這是對有文化根基的中國而言,在文化低落的邊疆來說,財富對德性的影響就更嚴重了。

所以普天之下,熙熙攘攘,來來往往的,都是為了一個「利」字。不論千乘之國,或者萬戶之侯,或者百室之君,他們都一個個唯恐受到貧窮的困擾,更何況一般老百姓!

接著,他又繼續舉出范蠡、子貢、猗頓、卓氏、程鄭、宛孔氏、師史、任氏等十幾位歷史上名人的致富之道,以及對國家社會的影響,來強調財富和德業事功的關係。同時他強調說,所舉的這些人,還只是少數的例子,而且都不是繼承祖業,或世襲俸祿而來,都是靠自己的努力,用心經營,把握了時機,去規規矩矩地發展,以最平實的方法來賺錢,而以最高明的原則來守成。至於其他,以發展農林工商而富可傾城的,或者富甲一縣,或者稱富鄉里的,這些就多得數不清了。

結論說,靠自己的勞力,從小生意做起,一點點積蓄起來,這是謀生發財的正道。但是小富由勤,大富由命,發大財也要靠機運。同時司馬遷又強調,發大財,還要有頭腦,譬如用兵,要出奇制勝。於是他陳列出一些歷史資料說,像秦揚這個人,以種田起家,他的財富居然蓋過了一州,等於現在富過一省。照理說,挖人家的墳墓,偷盜葬物,這是犯法的,可是田叔就這樣起來的;賭博說起來也是壞事情,但桓發卻因此致富;至於行賈,類似我們現在所說跑單幫的,在古代也是大家不在意的行業,而雍樂成由此起家;賣油脂,當然也是低賤的行業,一身油垢,不受人尊重,而雍伯就在這個行業中,聚積了上千金的財產;叫賣漿湯、油條,是小生意,但張氏以此賺了千萬的資財;磨刀,可以說是最簡單的技術,但郅氏以磨刀聞名,人人找他磨,到後來發了大財,養了一大家的人,吃起飯來都是鼎食,氣派大得很;賣豬肉乾、牛肉乾,也只是小本生意,濁氏卻因此發財,養了幾十匹馬。在現代說,就是擁有幾十輛汽車了。還有馬醫,古代醫生的社會地位不像現在這麼高,獸醫更是如此。可是有一個獸醫張里,家裡開飯的時候還要敲鐘,可見其富庶的程度。以上這些都是因為專精一業,勤奮努力而來的。

最後他的結論說:從這些事實看來,致富並沒有什麼一定的行業,財富也不是說一定永遠屬於誰的。有能力的人自然會發財,懶惰的人就是站不起來。富有了自然就顯貴。一個富有千金的人,就像士大夫般的被人敬重。至於巨萬富翁,就和王侯一樣享受。這不是上天所賜,也不是祖宗所給,都是靠自己努力得來的。

他這篇文章裡,介紹那些商業鉅子和大富翁的妙論很多。談到好貨的心理時,曾經舉出,像秦始皇這位暴君,對於財富也很重視。當時在四川有一個名字叫「清」的寡婦,擁有大量的丹砂礦,富有得不得了,秦始皇還特別邀請她到咸陽,待以上賓之禮,同時為她建築了一座「女懷清臺」。由此可見財富的重要。不但個人如此,他也說到,國家非財富不能強盛,社會非財富不能繁榮。

我們看了司馬遷在《貨殖列傳》中的議論,再來看看明人馮夢龍的一段小文,相互比對,倒是別有一番興味:

人生於財,死於財,榮辱於財。無錢對菊,彭澤今(陶淵明)亦當敗興。倘孔子絕糧而死,還稱大聖人否?無怪乎世俗之營營矣。

究竟人壽幾何!一生喫著,亦自有限。到散場時,毫釐持不去。只落得子孫爭嚷多,眼淚少。死而無知,真是枉卻;如其有知,懊悔又不知如何也。吾蘇陸念先應徐少宰記室聘,比就館,絕不作一字。徐無如何,乃為道地遊塞上,抵大帥某,以三十鎰為壽,既去戟門,陳對金大慟曰:以汝故獲禍者多矣,吾何用汝為!即投之澗水中。人笑其癡,孰知正為癡人說法乎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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