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慾海慈航》可染不染
【原文】世間男女之事，雖易濡染，然形格勢阻，猶或禁其欲而不得肆。至若花街柳巷，皆以為風月場中，不妨任人取樂，予竊以為不然。夫優娼之輩，雖屬煙火賤質，然當其幼時，父母一般愛惜，指望日後嫁一好人，永遠作親戚往來。迨其年齒稍長，或為官糧所逼，或為宦債所凌，墮入火坑，脫身無計，獨居則淚眼愁眉，逢人則強歡假笑，欲捨此而從良，鴇母又從而壓制之。稍有人心者，正宜深為憫惻，而乃視為蜂蝶，豈非與於不仁之甚者乎？
【譯文】人世間男女之間的事，雖然很容易耳濡目染，然而受形勢的阻礙或限制，仍然能夠克制自己的慾望而不能肆意放縱。至於像妓院這些地方，都認為在風花雪月的場所中，不妨任由人們尋取快樂，我私下認為不是這樣。那些優伶娼妓之類的人，雖然現在屬於妓女，身份低賤，但當她們年幼的時候，父母也是一樣的愛護珍惜，希望以後能夠嫁給一個好人家，永遠作為親戚交往。等到她們年紀稍微大一點的時候，有些是被官府催繳糧稅逼迫，有些是被官家的債務逼迫欺壓，不幸墮落到悲慘痛苦的生活境地，沒有辦法脫身，獨自居住的時候則流著眼淚皺著眉頭，在人面前則勉強裝作笑臉，想要捨棄現在的生活嫁給良民，但妓院老鴇又從中作梗壓制。稍微有些正常人的善心，正應當深深為其感到憐憫哀憐，但卻把她們看做是蜂蝶一樣戲弄，這豈不是比不仁德的行為還要過分的嗎？
【原文】今人入妓家吃煙喫茶，謂之闖寡門，自謂一時適興，非有大損。豈知風流種子，一入花柳業中，未有不濡染者，且勾蘭中人，素有拿人手段，或作穠麗之妝，或為雅艷之態，或託大家女子，流落之狀。或為明詩習禮，彬雅之容。種種神情，皆與書生暗相吸引，而不知其心事之在於阿堵也，人奈何墮其計中耶？
【譯文】現在的人進入妓院抽大煙喝花茶，叫做是闖寡婦家門，自己覺得是一時的解悶散心，沒有什麼大的損害。哪裡知道喜歡風流的念想一旦進入風流場所以後，沒有不被沾染熏陶的，而且娛樂場所中的那些人，想來都有掌控吸引人的手段，有的化上濃麗的妝飾，有的扮作嬌美不俗的姿態，有的假託是大戶人家的女子流落風塵的樣子，有的學習詩書禮儀，表現出儒雅的容貌。各種神態表情，都和書生的喜好暗暗相合，卻不知道她們心裡想的是錢，人們怎麼會中了她們的計謀啊？
【原文】孫畏之曰：秦樓楚館，買笑徵歌。古人字書有二體，一從闝，言入門便敗也。一從嫖，取女票勾人之義。妓家雜色蒸淫，毒入肺腑。染之者，小則痼疾，大則喪命。餘所見聞，有聾其耳者；有半身不仁（半身不遂）者；有四肢癱軟，膝直不可屈伸者；有病久骨軟如綿者；有病蠟燭瀉，瀉去其陽者；有痿其陽，終身不舉者；有種毒於妻，致妻終身不育者；有毒發在喉，聲啞無音者；有當頦下垂若瘤者；有發魚口，下體並裂者；毒發在趾，漸漸脫落至腰，而五臟皆見者；有惹毒於妻，生瘡腋下而死者；有惹毒於妻，所生子女，遍體無皮者。種種不可勝計，知命者其戒之。
【譯文】孫畏之說：「在妓院裡，狎妓遊冶，徵招歌伎。古時候人從字形上解釋這種行為有兩種，一個是「闝」，意思是進入風月場所就敗家；一個是「嫖」，意思是女子漂亮勾引男人。妓院裡各種女子浸染淫樂，病毒深入肺腑之中。感染這些病毒的，輕的就會有難以治癒的疾病，重的就會染病死掉。我看過聽過的，有的人因此耳朵聾了；有的人半身不能活動；有的人四肢無力難以動彈，膝蓋直立不能夠彎曲；有的人生病太久骨頭酥軟像絲綿一樣；有的人就像點燃的蠟燭其陽氣逐漸洩去；有的人陽痿而終身不舉；有的人將瘡毒傳染給妻子，導致妻子終身不能懷孕；有的人毒在喉嚨發作，嗓子啞掉不能說話；有的人下巴下垂好像長了腫瘤一樣；有的生魚口瘡，下體迸裂；還有的人毒發作在腳趾，然後向上到腰部逐漸脫落爛掉，內臟都可以直接看見；有的人把病毒傳染給妻子，在腋下生瘡而死掉；有的人把病毒傳染給妻子，妻子所生的兒女全身沒有皮膚。各種病症無法計算，知道保養性命的人要戒嫖。」
【原文】今之宿窩婦者，皆謂貧人甘心賣姦，必無意外之變。不知人雖極貧極懦，豈無忽然懷憤之時。萬一枕席之間，其夫操刀而起，安知不身首異處乎？此事之至危，不可不戒。
【譯文】現在一些嫖宿婦人的人，都覺得窮人心甘情願的賣淫，必然不會出現意外的變故。他們不知道人雖然極為貧窮極為懦弱，但怎麼會沒有突然心中憤怒的時候。萬一睡覺的時候，婦人的丈夫拿起刀報復，怎麼知道不會身首異處呢？這種事非常危險，不可以不戒掉。
【原文】施愚山曰：舉世所習為而不怪者，無如狎妓姦婢二事，言之可為痛心。狎妓者，謂既酬以金，淫不為害。且無論破家傷身，能保妓不孕乎？孕而產，則己之子女娼矣。予在京師，聞一孝廉，狎張氏妓生子，人皆笑為龜兒。孝廉羞不肯認，是父子相失也。至臧獲婦女，多被凌逼，與主人薦枕席，以為分固然耳。試思此輩皆良民，或因貧窘鬻身，得金無幾，或因官勢投充，未得身價，既役其身，復亂其妻女，作何消受。及亂而生子，則淪主為僕，使此子事我之子，是兄弟相主僕也。萬一生女有色，己復亂之，是父姦其女也。己之子侄復亂之，是兄弟姊妹相姦也。聚塵宣淫，廉恥一喪，後遂不可窮詔。嗟乎！今有人於此，罵其子女為娼優臧獲者，必怫然怒，攘臂而起矣。以淫色之故，乃使祖父相承之血脈自我而亂，豈不傷哉？
【譯文】施愚山說：「世人習以為常而不覺得奇怪的，沒有能比得上嫖妓和姦淫奴婢兩件事的，說出來讓人感覺非常痛心。嫖妓，是指花了錢，只是淫樂不傷天害理。姑且不說嫖妓能夠破散家財、傷害身體，能保證嫖宿的妓女不會懷孕嗎？懷孕以後又生出來，那麼自己的孩子則成為了娼妓。我在京師，聽說有一個孝廉，嫖宿了一個姓張的妓女，生了一個兒子，人們都笑話這個孩子是王八的孩子，這個孝廉羞愧不肯承認，這是父子不能相認。至於奴婢婦女，多數是被欺凌逼迫的，讓她們和主人睡覺，覺得是理所當然的。試著想想這些人都是一般的普通百姓，有的是因為過於貧窮而不得不賣身，得到的賣身錢也沒多少，有的因為官勢相迫被投充為奴僕，沒有換得身價，已經奴役其人，又霸佔其妻子女兒，當作何等的享受。等到淫亂以後生下孩子，則主人之子淪為僕人，讓這個孩子侍奉自己的孩子，是兄弟變成主僕關係。萬一生下的是女兒而且頗有姿色，於是又佔有生下來的女兒，這是父親姦淫自己的女兒。自己的兒子侄子又佔有她，這是兄弟姐妹間互相淫亂。聚集到一起淫亂，廉恥一旦喪失了，以後就難以窮盡了。唉，現在有人在這裡，罵他的子女是妓女優伶和奴隸，必然會感到憤怒，捋起袖子伸出手臂站起來。因為喜好淫亂的原因，於是導致祖輩上下相承的血脈從自己這裡混雜了，豈不是讓人傷痛。」
【原文】家人有義婦之稱，其分與恩，原同父子。世有好色之徒，欲用家人，先觀妻色，既為吾有，恣行己私。試思我既不以正道待人，安望彼以良心事我。我既自壞家規，彼亦可上幹名分。甚有殺盜橫生，變起手肘腋者，天之報施常近也。
【譯文】在家庭裡面，妻子有「義婦」之稱，妻子的名分和恩德，原則上和父子是一樣的。世間有好色的人，把家人當作洩慾的對方，先觀察妻子的美色，既然已經是自己的妻子，就放肆地行一己私慾。試著想一想，我既不以正道對待人家，怎麼能夠要求人家以良心來對待我呢？我自己既然壞了家規，人家也可以不顧家庭的名分。甚至有導致殺盜的橫禍發生的，近在身邊的禍患，上天的果報也會立刻現前的。
【原文】污婢者有十害。強姦殘忍，為父母咒詛，一也。主母見妒，毒加鞭塔，弱命不保，二也。或父子聚麀，或兄弟薦枕，骨肉相讎，三也。方孕則毒藥下胎，母子同斃，四也。既產則溺棄嬰孩，人命如戲，五也。婢別有私情，主人罔覺，他人血脈，承繼祖先，六也。懷孕而配下賤，親生子女，降為奴僕，七也。始則誘騙作妾，繼則得價遠賣，萬一失所，必至投縹自盡，冤魂相報，八也。得寵之後，搬弄是非，家中不得安寧，九也。主人一死，婢女改嫁，致母子相失，十也。籲籲可畏哉！
【譯文】姦污奴婢有十種害處：強姦行為殘忍，使自己父母受到咒罵，這是其一；正妻忌奴婢，狠毒地鞭打奴婢，使她們難以保住性命，這是其二；有些父子共佔一個嫉妒奴婢，使她們難以保住性命，這是其二；有些父子共佔一個奴婢，有些兄弟之間爭著侍寢，導致骨肉之間互相仇恨，這是其三；剛懷孕就用毒藥打胎，導致母子一同斃命，這是其四；已經生下孩子，就把孩子溺死拋棄，把人命當做兒戲，這是其五；奴婢和別人通姦，主人沒有察覺，導致他人的孩子繼承自家祖先的香火，這是其六；懷孕以後將奴婢婚配給地位下賤的人，使自己親生的子女降低為奴僕，這是第七；開始的時候誘騙奴婢做小妾，然後又作價把她賣到遠處，萬一流離失所，必然會上吊自殺，化作冤魂來報仇，這是其八；得到寵愛之後，蓄意挑撥引起糾紛，鬧得家裡不能安寧，這是其九；主人一旦死了，婢女改嫁他人，導致母子不能相聚，這是其十。這些害處真是讓人畏懼！
【原文】朱在庵曰：人於婢女，不肯留意矜卹，略有姿色，即去姦污，情衰愛弛，又復轉賣，昴其價值，流落遠方，使其父母睽離，甚或死於妒婦之手，淪於淫娼之家，獨不思婢亦人女也。特貧於我耳，設身反觀，通身汗下矣！
【譯文】朱在庵說：「人對於婢女，不願意用心憐憫撫卹，稍微有一些姿色的，就要將其玷污，感情淡漠了不再喜歡了，就又轉手賣給別人，榨取她的身價，讓她流落遙遠的地方，讓他們與父母離散，甚至有的死在性好嫉妒的婦人手裡，淪落到賣淫嫖娼的地方，唯獨不考慮奴婢也是人家的女兒，只是比我貧窮一些。設身處地地換位思考，渾身都在冒汗。」
【原文】凡僱乳母，必擇少壯者，冀其多乳，非為漁色也。彼應募得，捨其子女，離其丈夫，竭力三年，鞠育倍勞於嫡母，孤燈午夜，淒涼尤苦於遺孀居，其夫亦鰾守空床，心憂失節，困於窮苦，無可奈何耳。為主人者，誠以禮自持，戒勿相犯，子女必昌。
【譯文】凡是僱用奶媽，必然要選擇年輕體格好的，希望她的乳汁多，而不是覬覦她的美色。乳母被招募而來，捨棄自己的子女，離開自己的丈夫，努力做了三年活，培育孩子下的力氣比孩子親生母親還辛苦。半夜一個人，這種感覺比寡婦獨居還要淒慘悲涼，她的丈夫也一個人守著空床，擔心妻子失節，但因生活上貧窮困苦，實在無可奈何啊。身為主人，應該按照禮節自我約束，千萬不要侵犯她，這樣自己的子女必然昌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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