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論語別裁》孔子與子路唱雙簧

南懷瑾講述

 

公山弗擾以費畔,召,子欲往。子路不說,曰:末之也已,何必公山氏之之也?子曰:夫召我者,而豈徒哉?如有用我者,吾其為東周乎!

公山弗擾是一個人,公山是姓,弗擾是名,費是地名。公山弗擾在費這個地方叛變了,獨立了。這時魯國的季家三弟兄,勢力非常強,而季桓子的部下又叛變了。春秋時代的末期,發生種種叛變,社會非常混亂。公山弗擾叛變以後,使人來請孔子去幫忙,據說孔子準備去,子路大為不高興。

們知道子路有好幾次對老師不高興,這次又大為不高興了。他們師生之間感情有這樣好,而彼此又這樣了解。這次子路說:末之也已,(這個「末」字有人說古書上印錯了,應該是「未」字。「之」字是至的意思。)老師你沒有地方去了嗎?什麼地方不能去?公山弗擾這樣一個叛變的人,令人看不起的人,你還要到他那裡去嗎?

孔子說,他要來請我,我也不是主動的,假使有人肯真正用我的話,能聽我的話,「吾其為東周乎!」這句話有兩個解釋,一是孔子說,我可以把這個時代挽回,仍然擁護東周;一是東周的文化可以重新在這個地方興起來。

實際上孔子去了沒有?子路發了一頓脾氣,並不是子路把他擋住,他本來是逗逗學生說想去,事實上,他絕不會去的。但子路這個人比較直爽,一聽以為孔子真的要去。有好幾次都是如此,像上論提到過,一次孔子說想要出國,子路就馬上要跟著走了。這一次,子路也是聽到了便跳腳,馬上向老師提出反對意見。為什麼我又說孔子不會去呢?且看下段分解:

子張問仁於孔子。孔子曰:能行五者於天下,為仁矣。請問之。曰:恭、寬、信、敏、惠。恭則不侮,寬則得眾,信則人任焉,敏則有功,惠則足以使人。

這一段就是說明孔子不會去的理由,尤其對這些不以正道取得政權的人,他更不會理這一套。子張問仁,孔子這裡是說仁的作用。他說五個條件都做到的,可以稱作仁。子張問哪五個條件?孔子說:恭、寬、信、敏、惠。在古文這五個字很簡單,拿現在來說,就是五條原則、五個目標或守則。

第一個恭。對自己的內心思想、外表行為等,要嚴肅的管制,尤其一個領導人,對自己的管理,特別重要。第二個寬。對人寬大,所謂寬宏大量,能夠包容部下、朋友所有的短處及小過錯。第三個信。能信任人,有自信。第四個敏。就是聰明敏捷,反應快。第五個惠,更重要,恩惠,以現在說,實行社會福利制度就是恩惠的一種,但不要把福利看成是全部的惠。待人要有真感情,對年輕的視同自己的兄弟兒女,對年紀大的視同自己長輩,不是手段,要出自真心的誠懇。這是作人做事五個基本條件,假使做到了,隨便在哪一界做事,都有用處。

下面孔子說的理由,他說一個人如果能夠自己對自己管理得嚴肅,既不欺負人家,自己也不會招來侮辱。能夠寬厚待人,部下自然擁護。信人自信,則任何人都可以用。處理事情頭腦清楚,反應快,就容易有功績。最後,最重要的,人與人之間必須具有真的感情,很誠懇的感情,彼此才可以相處,共創事業。

下面講到另外一個人,可以看到當時魯國的政治,也反映了春秋戰國時,每個國家的混亂:

佛肸(佛音弼,肸音細)召,子欲往。子路曰:昔者由也聞諸夫子曰:「親於其身為不善者,君子不入也。」佛肸以中牟畔,子之往也,如之何?子曰:然,有是言也。不曰堅乎?磨而不磷,不曰白乎?涅而不緇。吾豈匏瓜也哉?焉能繫而不食!

佛肸是一個人名,也是一個叛變的人,同樣也請孔子去,孔子準備去了,又是子路反對。他提出來說,老師,你從前教育我們的,受國家和長官的培養,結果做出許多不對的事情的人,不能來往,這種人所管轄的地方都不去的。而佛肸在中牟叛變,獨立了,你現在卻想去這樣的地方,這又是什麼道理呢?

孔子說,是的,是有這個道理。但是你知不知道?一個很堅固的石頭,像金剛鑽一樣,隨便你怎麼磨它,也不會碎。一塊真正無瑕的玉,無論如何也染不黑的。孔子這兩句話,就是告訴子路,一個人如果有真正的內涵,則任何一種環境,任何一個時代,都始終站得住。

孔子又說我總不能像那個匏瓜一樣,永遠掛在樹上,不給人吃的。這是他跟子路開玩笑了,也就是告訴子路,他只是說去,實際上是不會去的。換句話說,假定真的去,那麼在任何環境中都可以站得住而有所建立,並且是有心想挽救這個時代的,不能夠永遠掛在樹上,像匏瓜一樣只給人當樣品一般欣賞而已。

這幾段連下來,我們就了解這一篇,主要講人的立身出處,孔門弟子就用孔子自己本身的經歷來說明這一個道理。下面就是這個道理的發揮,講立身出處完成一個人格的不容易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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