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懷瑾:人生的至高真理,禍福無不自己求


發布:清心  

  說到這裡,孟子又舉出《詩經·大雅·文王》裡說的,“永言配命,自求多福”,這是千古流傳、符合天命的真理名言。這兩句話,只有八個字,但這是中國文化本有的精神,包括宗教、哲學以及人生生命價值的因果觀,同時更是破除千古迷信的宿命論的重點。上古的文字非常簡單,但內容非常深奧;如果是現在,這八個字可以寫一篇博士論文了。

  什麼叫“永言”?永久千古不能變動的名言,萬古長新,永恆的。“永言配命”,配合一般人對命運宿命的觀點。一般人認為有一個不可知的力量做主,如上帝、佛、菩薩、閻王等,以為命運由鬼神做主。上古文化,老祖宗告訴我們是“無主宰、非自然”的唯心所造。

  因此要想真正改變自己的命運,不是靠他力,不是靠上帝、佛、菩薩,是靠自己“自求多福”,這是破除一切迷信的真言。人,只要努力,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獲。你感覺這個社會對你不適合,哪個朋友與你處不好,都是自己的原因。所以先反求諸己,反省自己,不要怨社會、怨朋友,要嚴格檢討自己,找出原因,這就是“自求多福”。如果自己不先反省,而先怨社會、怨朋友,又有什麼用?反而會“自求其禍”了。

  孟子又引證《書經》上《商書·太甲篇》說:“天作孽,猶可違;自作孽,不可活。”如台風、地震、水災、旱災、火災等,這些天然的災害,有時還可以逃得過;但是自已造的孽,如放、僻、邪、侈這些罪過,如影隨形,逃不掉的。“不可活”的“活”,《書經》作“逭”(huàn)字,就是自造孽所得的禍害,想逃也逃不掉了。所以《詩經》、《書經》所記載的這些話,就是“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”的意思。

  上面所討論的兩節,在中國文化中都是人生哲學、政治哲學的大經大法,以現代名詞而言,是至高的真理。我們做人、齊家、處世,對這些原則都要特別注意。像前面說的,既怕潮濕又偏偏要住在低窪地帶,為什麼不搬?自己不求轉變,安於習慣,誰也幫不了忙。好像佛學所說的一樣,明明知道眾生皆是佛,我是眾生,當然我也可以成佛。但是,我何以不能成佛呢?因為不能自己轉變,所以別人也轉不了你。

  須知古今中外任何政治理想的終極目的,都是要使社會安定,人民豐衣足食,進而求得富強康樂,達到國強民富,然後而至於天下太平,這是不易的定則。至於任何政治主張、政體制度,都是因時因地的救時方劑,都是為達到政治理想的最高公德的方法,但也是隨歷史社會的演變而變更,這些還是次要的事。

  反之,即如孟子在前面《梁惠王》章中對鄒穆公所說的,“凶年饑歲,君之民,老弱轉乎溝壑,壯者散而之四方者”,再加上諸侯相互侵略,連年戰伐,天下大亂,便是民不聊生的景象了。

  其實,全部人類社會的歷史,都在這兩種大情況之下互相消長,反之復之,永遠是如此矛盾發展的。

  而馬克思本身是一個備受艱難困苦的窮書生,處在當時西方歐洲式資本主義的社會,感覺貧富懸殊的痛苦,便產生了他的《資本論》的經濟分配思想,認為去掉了資本家的暴富,便可以得到社會的安定。我以為他的見解只見一面的光景,不能反觀另一面的情況。同時他更沒有想到,今日會有勞資合作制度與社會福利思想的發展,這種合作與福利,將來也許會發展得更完備,更美好。但是“法久弊生”,用得太過了,也會出大問題。這是未來不可預料但也是當然的事。

  那麼,問題又來了,人類社會的不平、不得安定的原因,物質和經濟的問題還是次要,主要的,還是唯心所致,是心理和欲望難以平、難以安的關系。這個問題,正是社會心理學,也可以說是純粹哲學上的一個大問題。現在說來,一般人不大容易了解和接受,我只是特別提醒大家注意,預先對未來時代作個研究而已。現代人的學術思想很有趣,拼命研究《紅樓夢》這部小說,幾十年前,所謂紅學是很流行、很時髦的學問,甚至連毛澤東也是其中的一個。

  殊不知,《紅樓夢》中描寫的情況,是清朝乾(隆)嘉(慶)時代社會初得安定的反映而已。因為社會安定,家室富有,尤其在帝制時代的王孫公子、太太小姐們,一天到晚吃飽了飯閒得沒有事干,不想些特別花樣來混日子,就會覺得人生閒得活不下去了。所以清朝中葉的名詞人項蓮生便說:“不為無益之事,何以遣有涯之生。”這種心境,是確有其事的,絕對不是我們“生於憂患,死於憂患”的二十世紀中國人所能了解的。不過,現在這個矛盾的社會,很多有福氣的太太先生閒得無事可做,不得不用打打麻將、跳跳舞、聽聽歌來排遣日子,這也就是“般樂怠敖”的道理。

  所以說,古今中外的人文文化、歷史哲學的問題重心,主要關鍵還是心的問題,並非是物質的問題。“天作孽,猶可違;自作孽,不可活”,所以無論個人與社會,有《紅樓夢》大觀園的繁華時代,如果不知檢點,便有紅樓夢醒時淒涼的後果。這是歷史法則,歷史的因果定律,必須特別注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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