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懷瑾:記住老子四不自,終生受用不盡
發布:妙音居士
“不自見故明,不自是故彰,不自伐故有功,不自矜故長”。這四不的名句,是告訴我們,為人立身處世必然要記住的道理,豈止要把它作為“座右銘”,應當要把它作為“額頭銘”,要貼在額頭上,記在腦子裡,則終身受用不盡。
“不自見故明,不自是故彰,不自伐故有功,不自矜故長。”道家的老莊,與佛家、儒家,三家教人的道理,幾乎都是一樣的。不過佛家、儒家是從正面上講,老莊道家是從反面上說的。反面說的意義深刻,不但深刻,而且更具有啟發性的作用。因為佛家與儒家是從正面上說的,往往變成了教條式的告誡,反而使人產生抗拒性的意識。至於老莊道家的說法,卻合乎“曲則全”的作用,比較使人容易接受。
“不自見故明”。人本來要隨時反省,使自己看見自己才好,為什麼在這裡卻說要“不自見故明”呢?這是說,要人不可固執自己主觀的成見,執著了自己的主觀成見,便同佛家所說的“所知障”,反為自障了!因為自有主觀成見,就無法吸收客觀的東西,因此而說“不自見故明”。尤其對一個領導的人來講,千萬不要輕易犯了這個錯誤,即如一個公司的老板、董事長,一旦事業成就,便不可得意忘形,須有“不自見”,才能更加明白事理。有人說,老莊是帝王學,是偉大的領導術,也許重點就在這些至理名言中,當一個領導群眾的人,千萬不可有“自見”,需要多聽聽別人的意見,把所有的智慧,集中為你自己的智慧,你的智慧就更大了。那就合乎“不自見故明”的道理了。
“不自是故彰”。“自是”與“自見”差不多是同一個道理,但同中有異;“自是”是主動的認為我一定都對的,我的絕對沒有錯。譬如現在的人,喜歡引用拿破侖說的:“拿破侖的字典裡沒有難字”。乍聽很有氣魄似的,其實,拿破侖就太“自是”,所以變成拿破了輪,結果還是要失敗。只引用拿破侖的話,沒有看到拿破侖的一生,他不過是像項羽一樣的人物,並沒有真正成功的內涵。他的字典裡面沒有難字,那是“自是”,所以,成功果然很難,人不自是,才能開彰大業。
“不自伐故有功”。“自伐”,是自我表揚的代名辭。有了功勞的人愛表功,差不多是人們的常態。尤其許多青年同學們,很容易犯這個毛病,雖然只做了一點事情,就想人家表揚一下,要鼓勵鼓勵。常常以此來作為課題,考察青年同學,看他能穩得住多久時間。有些人穩幾天可以穩得住,多過幾天,心裡就穩不住了,我做的事這麼久了,好像老板都不知道一樣,就要想辦法表現出來。真正有修養的人要不自伐,有功等於無功,儒家的人,常以堯舜來做標榜,“功在天下”,“功在國家”,而他自己好像一點都沒有做一樣,而且更加謙虛,覺得自己沒有什麼貢獻似的,那才是不自伐的最高竿,當然不會埋沒了你真正功高望重的知名度的,因為天下明眼人畢竟很多。
“不自矜故長”。“自矜”,也就是現在所講的自尊心,說好聽點叫自尊心,說不好聽就叫做傲慢,自尊心與傲慢,幾乎是同一心態,但用處不同,效果也不一樣。比如,走在街上,看到別人的鈔票掉了,很想把他撿起來,但又不敢去撿,為什麼?因為有自尊心。那你就干脆撿起來等人來認領,或是送到警察派出所招領,這也沒有什麼不對,所以自尊與傲慢,看是用在什麼地方,用不對了,就是傲慢,用得好就是自尊,傲慢的人不能成功,所以要不自矜才能成長。“不自見故明,不自是故彰,不自伐故有功,不自矜故長”。這四不的名句,是告訴我們,為人立身處世必然要記住的道理,豈止要把它作為“座右銘”,應當要把它作為“額頭銘”,要貼在額頭上,記在腦子裡,則終身受用不盡。
“夫唯不爭,故天下莫能與之爭,古之所謂曲則全者,豈虛言哉,誠全而歸之。”講到這裡,全篇還是一句老話——“曲則全”。
剛才是分開作解說,現在老子他說:因為人能夠真做到無爭才行。要怎樣才能做到無爭呢?好處都屬於別人的。例如佛家所說,就要菩薩發心,慈悲愛人,愛一切世人,一切犧牲都是為別人,自己不想得到任何一點報酬。因此,“天下莫能與之爭”。縱然要爭,也沒有用,我既什麼都不要,本來便是空,與“空”爭個什麼!人之所以有禍害、有痛苦、有煩惱,就是因為想抓住點什麼,既然一切都不要、都捨出去了,那自然無爭,自然爭不起來。綜合上面這些道理,也都是為了“曲則全”原則的發揮,看來都是反面文章,同現實一般的人生,都是相反。其實,相反的,正是為了正面可保全自己,成就自己的道德,完美自己的人格,所以,老子加重語氣說:“豈虛言哉”!這不是空話啊,不是空理論啊!
“誠全而歸之”。這句話可以作兩種解釋,一種是說“曲則全”最重要,人生最偉大的作為,不必要求成功在我,無論在道德學問上的成功,或是事業上的成功。如果“功成、身退而不居”,一切付之全歸,這赤裸裸的坦誠,就是“曲則全”的大道,這才是人生的最高藝術。“誠”字,可以把它作動詞用,說明實在要走“曲則全”的道理,才能夠得上為天下之所歸,眾望之所屬。另外的一種解釋是:“誠”字下面加一標點,構成“誠,全而歸之”。這樣一來,便是說明如何做到“曲則全”的真正條件,那只有一個“誠”字才可。絕對不能把“曲則全”當做手段,要把它當做道德,要真正誠誠懇懇地去做。如果知道“曲則全”的名言,卻把它當成手段去做,那就“不誠無物”,完全不對了。所以,也可以讀成“誠,全而歸之”。這種解釋,也不是我的發明,看了很多古人的注解,果然早已有這一見解。所以,書讀多了,常常發現自己不能“自見”、“自是”,好像有很了不起的見解,以為前無古人,但過了幾年以後,忽然看到另一本書,就臉紅了,原來你的見解,古人早已說過,所以人不能“自是”。
南懷瑾先生《老子他說》
留言列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