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懷瑾:我們都被這八種風吹得暈頭轉向
發布:妙音居士
說到人生的學問修養,在行為哲學上的“不動心”,讓我先說一個大家都熟悉的笑話,就是蘇東坡與佛印禅師的故事。蘇東坡喜歡參禅學佛,也經常作嬉笑怒罵的文學作品。他在參禅的工夫上,自認已經做到不動心的境界。有一天,他寫了一首詩:
稽首天中天,毫光照大千。
八風吹不動,端坐紫金蓮。
他派人把詩送到金山寺給他的好朋友佛印禅師。佛印看了,在他的原詩上批了“放屁”兩個字,退了回去。蘇東坡一看,馬上親自過江來看佛印,問有什麼不對。佛印就笑說:不是“八風吹不動”嗎?為什麼“一屁過江來”呢?事實上,這一則笑話是後人編的。這些句子絕對不像蘇東坡的文筆,不過,倒蠻有道理的。
那麼,什麼叫八風呢?那是佛學的名詞,所謂“利、衰、毀、譽、稱、譏、苦、樂”,便是人世間八大現象的外境之風。什麼是“利”?包括了功名富貴、升官發財,一切事業成就,萬事如意都叫利;相反一面,便是“衰”,一切倒霉。“譽”,是包括了一切的好名聲,萬事順遂,人人稱贊;相反的,便是毀,遭遇別人的攻擊。
“稱”和“譏”,本來和毀譽差不多,但有差別,毀譽的范圍大,稱譏的成分小而淺。“苦”與“樂”是相對的兩面,人生隨時隨地被苦痛和快樂所左右。一個人如果修養到對世間的八風都無動於衷,那是多麼的困難!當然,心裡麻木和白癡不在此列。
《維摩诘經》上說:“何所攀緣?謂之三界。”大攀緣是三界,我們普通在欲界中攀緣,要名,要利,要好看,一切都要。昨天有位同學來這裡,他在為佛教做事業,做得很痛苦,又沒有幫手。我問他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停下來?他說怕人家笑。
我說學佛的人,稱、譏、毀、譽、利、衰、苦、樂,八風吹不動,你管人家笑不笑?要做的時候也不要人贊歎,直道而行。這就是在欲界攀緣,好名、好勝、好強。貪圖清淨是在色界攀緣。連清淨都不想,逃避了一切的一切,就跑到了無色界去了,還是在三界中攀緣。攀緣心不斷,病不能去,生死也不能了。
《瑜伽師地論》有言:“於有漏方便中,先說解脫,後說三摩地”。佛在欲界中說法,告訴我們,這欲界世間都是有漏之因,六根都在滲漏,有漏當中則是先說解脫;也就是說,方法、方便改變了。佛所說的先解脫,這個解脫是方便,先看空,解脫了世間欲界,解脫後要去修定。光求解脫不修定,他生來世果報是外道,或者是哲學家,思想家,詩人,藝術家。這類人思想學問高,很多人是文學好,像蘇東坡的境界:
人生到處知何似,應似飛鴻踏雪泥。
雪上偶然留爪印,鴻飛那復計東西。
這首詩看起來非常解脫,但沒有真工夫,所以才有“八風吹不動,一屁打過江”的趣事。這就是雖有解脫,但沒修定,不得定沒有用,只是理解上的解脫,見解對了,定境沒有,不能“心一境性”。佛先說解脫,後說三摩地,是因為環境不同,對象不同。
“由證方便究竟作意果煩惱斷已,方便根本三摩地故”。為什麼有時候先說解脫呢?是一個方便教育,解脫以後要你們開始來修,也就是先悟到這個理再來修。
先是心意識起觀,心緣一境的修法,仍是方便方法,是一條過河的船而已。過了河,這個船要丟,但是如果還沒有過河,這個船不能先丟。“方便究竟作意”,是說修行起心動念是作意修,不是不作意。
譬如念佛淨土法門,為何叫你念“南無阿彌陀佛”,心觀想西方極樂世界呢?就是作意修,把意識業力轉成那個境界,也就是唯識學講的“轉識”。作意成就了,世間煩惱就能斷,斷了以後才得到根本的定境界,是根本定,不是方便定。例如《八識規矩頌》中“六轉呼為染淨依”,就是從第六意識開始修作意,把染污轉為淨。
當一個人煩惱妄想太多、痛苦太大時,佛啊!求你老人家加持我吧!一聲佛號提起,身口意三業專一,一念無量的智慧,無量的光明,無量的力量,集中到一點,這是個精神科學,像一個磁場一樣,那個大的磁電一下來,像地心吸力一樣,所有東西都吸過來了。因此有環境因素,你在家裡也好,或在禅堂上座大聲念佛,你就進入一片清淨光明的淨土。
當你開口念佛的時候,身口意合一——眼睛不看外面,回轉來意念觀自己內在;耳朵不聽外面的聲音,只聽自己念佛的發音,每個字從內在發出來;鼻子安那般那不管了,念佛就是一呼一吸,氣歸一了嘛;舌頭在彈動念佛,身體端坐,寂然不動,“八風吹不動,端坐紫金蓮”。
當念佛時身口意三業合一,眼睛一閉,心念反觀內照,心光照耀,當前只有一片光明,黑也就是黑光,白色就是白光,黃色黃光,青色青光,紅色紅光,光也一概不管。這樣念佛下去,你自己會進入一片光明清淨中,有無比的感應。這是音聲瑜珈,配上身瑜珈,再配上意的瑜珈。
自心本定,“何期自性本自清淨”,如果理論上知道清淨,那是理論,只是知見上的解脫,沒有功夫上的解脫,沒有得定就不是真清淨。所以一般學佛的,不管出家在家,口口談空,步步行有。
雖都講空,脾氣一來,心念就動,這是個什麼空啊?一碰到境界,即不能解脫又空不了。為什麼這樣呢?因為沒有定境界,所以沒有用。佛說法就有這些種種的方便,不過重點還是要你修定。
修定不修則已,一修定要做到八風吹不動、排山倒海也不能移的境界;至於般若智慧,不論人在何時何地,不論身處何種狀況,順境也好,逆境也好,當下一個覺照,明明了了,不為事惑,不為物迷,自自然然把握得住自己,這便是慧力有效的表現。只要戒定慧這三無漏學之力培養足夠,即是悟道成佛之時。
佛說的八風——“利衰毀譽,稱譏苦樂”,統統掃空了以後,虛空沒有動過,物理世界不動,因為物理世界本空。心理的覺性平等也本空,你那個知覺之性,並不是物質的虛空。
一般學佛學道的人搞錯了,看眼前的虛空,認為這樣愣住已經空了。你看的是物質世界的虛空,這個虛空裡面還有東西,你自性的虛空同這個現象一樣,也是空的,但這是兩樣空,不是一樣。所以不要把有相的虛空當成自性空,佛交代得清清楚楚,我們也一定要搞清楚。但是自性空也好,物質空也好,本來就是平等不動。
人那麼不聰明,非常可憐,為什麼為短時間的毀譽而煩惱呢?一旦被這個騙住,你就不能做事了,你已經把自己套上一個繩子吊起來了。所以毀譽這個東西啊,是最可怕的。孟子也講過“有不虞之譽,有求全之毀”。
“求全之毀”,批評人家很刻薄,批評別人容易,而且都拿聖賢的標准來批評人家。人做得再好,還是有人罵,而且罵得更難聽。我的學生中有個人,幾十年沒有批評任何一個人,所以我很佩服這個學生。人是愛批評他人的,這個菩薩好不好?好呀,就是衣服塑得不對,這是“求全之毀”。
“不虞之譽”,有些人特別恭維人,加油加醬地恭維,好啊,好得不得了!恭維太過了,有時候恭維人是靠不住的,其實他沒有那麼好,想不到的榮耀都到他身上了。所以人生要看通是很難的。
在佛學裡頭,利衰、毀譽、稱譏、苦樂,這就叫做“八風”,實際上都在毀譽之中。利就是有利於我,衰就是倒霉。毀譽是廣義的,稱譏是狹義,擴大了就是毀譽了。所以你看這四個字,用起來是一個,為什麼分開來四個呢?因為稱譏的范圍小一點,你我之間;毀譽是全面性的,社會之間或者歷史之間。苦樂,不是苦就是樂。這叫八風。
有個故事你們研究佛學的都知道,蘇東坡學佛,自己覺得很高明,寫了一首詩,“八風吹不動,端坐紫金蓮”,給他那個和尚朋友佛印禅師寄去,佛印禅師打開信一看,拿起筆來寫兩個字,“放屁”,就把信送回去。蘇東坡受不了啦,馬上就過江來看他。
佛印說“八風吹不動,一屁過江來”,那個是稱譏。所以人啊,都在八風裡頭轉,在毀譽裡轉。為了顧全毀譽,弄得自己形體、精神都痛苦,也就是說人生都是做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,個個人都是這樣,真受罪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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