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懷瑾:一個人太刻薄了容易心理變態


發布:清心

  “克核太至,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,而不知其然也。”所以一個人不要刻薄,如果對自己道德的要求太嚴格,或者要求別人太嚴格,就是“克核太至”。歷史上有幾個皇帝,譬如明朝亡國的皇帝,我們小時候聽的古老相傳,明朝李闖、張獻忠造反,國家被清朝順治皇帝一鍋端走了,形成清朝三百年天下。明朝最後一個皇帝崇祯,上煤山吊死了,臨死還說:朕非亡國之君,臣乃亡國之臣。崇祯皇帝還自認是個好皇帝,怪罪臣子亡了國。

  但是老實講,崇祯就是亡國之君,他刻薄多疑,一個當領袖的,做人刻薄多疑就完了,那就是克核太至。多疑刻薄太過的人,“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”,就變成了心理變態了,心思就怪。所以你們學佛修道學宗教的人,就是常常這樣,對自己要求嚴格,一學宗教對別人要求更嚴格,看別人這一點也不對,那一點也不對,你注意啊,都犯了這個毛病,克核太至。

  “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”,這個不肖真是不肖,就是那個怪心理就起來了。所以西方心理學大多認為,宗教心理病幾乎沒有辦法治療。這一段很重要,研究心理學的人,或者有心研究心理醫學的人,要特別注意。“而不知其然也”,你對自己的心理變態都會莫名其妙起來。我最近這三個月,每天晚上用兩個小時時間,就把二十五史(到清朝),到民國史,重讀了一遍。可是以我頭發也白了,快要入土之人,讀歷史不禁感歎,替有些皇帝、有些人,真是著急,讀兵書而流淚,替古人擔憂啊!其實不是替古人擔憂,是替未來的人擔憂。歷史上好幾個皇帝,秦漢唐宋元明清,有些帝王真不是東西。很多領袖,“克核太至,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”。這一段文章,又可以寫一篇博士論文,你們說寫論文找不到題目,其實多得很,從中國文化的垃圾裡都抓得出來好題目。

  “苟為不知其然也,孰知其所終”,由於自己克核太至,莫名其妙的變成不正常心理,這種變態心理的結果就難說了。所以,很多學佛修道的人,不管出家在家,都是克核太至。真的啊!這是行門,一點都不欺騙你們。我現在是“真語者、實語者、如語者、不诳語者、不異語者”。但是我不是佛,只是講老實話。我常常發現你們的心理,都有一種克核太至,平常我不太講,你們看起來都像個修行人,現在嚴重的告訴你們,宋明理學家也都犯這個毛病,就是克核太至。

  所以你看歷史上,真成功的人都有豪俠之氣。你們注意,做人是要學儒家的原理,不能學宋明理學家的那個態度,那都是神經病。學佛也是一樣,要知道學戒行,但是戒行是要求自己,不能克核太至,更不能要求人家。你們往往拿戒行來要求別人,這樣不對那樣不對,你自己早就不對了,早就完了,已經進入變態心理狀況,自己都不知道。這是我今天講得很坦白的老實話,你們搞修養之所以不能成就,就是這個原因。佛殿被稱為大雄寶殿,佛是大英雄,那個氣度多光華!你再看看佛的一生歷史,哪裡像我們大家這樣小家碧玉似的,絕不是這樣。

  講一個故事。有的人寫文章捧孔子也未免捧得不得體,像後來有一位道學家常說“天不生仲尼,萬古如長夜”,如果孔子不出生的話,那我們永遠都在黑暗中。他這個話,似乎把孔子以前的歷史文化都一筆抹殺了。當時就有一位名叫劉諧的翰林諷刺這位道學家說:“怪得羲皇以上聖人,盡日燃紙燭而行也。”怪不得伏羲以上的那些聖人們整天都要點亮蠟燭來走路。這也挖苦得夠缺德了,所以有人評論劉諧這個人天生就很刻薄。固然這位道學家捧孔子的話過火了,可是劉諧的諷刺則未免失之敦厚。

  劉諧個性刻薄,可是口才非常好,他和哥哥分家的時候,堅持要求他的父親劉巨塘把一個能干的男傭人分配給他,可是他父親已經把這個男傭人分配給他哥哥了。於是,他父親開導他說,兄弟就如同左右手一樣,把這個男傭人分配給你哥哥和分配給你,有什麼不一樣?何必爭呢?後來有一天,他去探他父親的病,他父親伸出右手來,要他搔搔癢,他卻故意在他父親的左手上大搔其癢。他父親說你搔錯了,我是右手癢,不是左手癢。他說:你不是說過左右手是一樣,沒有分別的嗎?他對父親尚且要報復,刻薄的程度就可想而知了。

  耍嘴皮子是最可怕的,會講話的人,常犯一個毛病,喜歡用嘴巴得罪別人或刻薄別人。說話刻薄別人的人,常常被別人討厭,有時言語給人的傷害,比殺人一刀還痛苦。所以用嘴巴和人家對抗的人,常被人討厭。

  人的經驗閱歷多了,也容易變成尖酸刻薄。我現在老了,有資格對年輕學生們說,他們罵我們老年人老奸巨滑,我絕對承認,而且認為是恭維的話。老奸不是巨滑,因為年齡越增加,經驗越多,講話就只好保留一點,這也是一種修養的工夫。如果年齡增加,人情經過多了,把人事看透了,而轉來對自己的朋友,非常厚道,寧可你不對,我不挖苦你,不刻薄你,仍誠懇對你,這是道德,這是學問。

  孟子也講過“有不虞之譽,有求全之毀”。“求全之毀”,批評人家很刻薄,批評別人容易,而且都拿聖賢的標准來批評人家。人做得再好,還是有人罵,而且罵得更難聽。一般人活在世界上,要求別人都很嚴格的。這個世界上的人很奇怪,手裡都拿一把尺子專門量人家,夠高嗎?矮嗎?胖嗎?瘦嗎?從來不會反過來量自己的,所以人對人有“求全之毀”,求全責備。

  據我了解,凡是學了佛的人,或信了任何宗教的人,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傲慢。以為別人不信,就是魔鬼,自己自認是聖人。我們學佛同樣也犯這種毛病,不過換一個名詞而已,覺得:他唉呀!很可憐,地獄種子啊!一樣的道理,不肯謙虛。

  尤其是有點工夫的人,只要學佛打坐三天,然後“天上天下,唯我獨尊”起來了,別人的工夫都不行。專拿一個聖人的尺碼,去量人家,而且這個尺碼還是自己定的,眼光說有多短就有多短。人們在它的尺碼下,當然都不是聖人,可是他卻從來沒有量量自己有多長、多大,決不反照自己,這是最要命的。這個心行怎麼辦呢?所以為什麼不能證果?為什麼不能得定?就是這個心行,貪瞋癡慢疑一點都沒有轉化,非常可怕,反省起來非常嚴重。

  整理自《莊子諵譁》《孟子與公孫丑》《論語別裁》《列子臆說》《漫談中國文化》《如何修證佛法》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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